“SNS軍團”的群中,管理員用暗語發布“刷單”任務。網絡截圖

“SNS軍團”的培訓課程詳細介紹“刷單”流程。網絡截圖

通過網絡搜索,能發現大量有關為淘寶網店“刷單”的信息發布。

新京報制圖/師春雷

在淘寶網的交易平臺上,如果兩家網店有同樣的商品,價格差別也不大,其中一家銷量上千、好評不斷,另一家的銷量剛剛過百、評價寥寥,顧客會如何選擇?相信大多數顧客會選擇銷量高、評價多的網店購買。

然而在龐大銷量和海量“好評”的背后,究竟含有多少水分?

隨著網購的發展,在淘寶網以及其他網絡交易平臺上,出現大量“刷單軍團”,人數少則數千人,多的可達上萬人。經過他們的“點擊”,虛擬出來的高銷量和“好評”出現在了一些網店的網頁上。

新京報記者調查發現,這些“刷單軍團”組織嚴密,培訓嚴格,經其手“刷”出的銷量和“好評”以假亂真,同時以每單抽取傭金的形式斂財。他們所提供“服務”的網店,也通過這些虛假的銷量和“好評”,來吸引更多的顧客。最終被蒙蔽的,只有消費者。　新京報調查組

“刷單”支撐網店生存

網店通過“刷單”獲取銷量及好評吸引顧客,按商品價格及數量向“刷單軍團”支付傭金

“我們就像被關著的囚犯,只有刷單才有一線生機”,對于“刷單”,淘寶網店主小玉(化名)感受深刻。開店賣童裝的她,即使降價促銷,銷售效果仍差強人意。

“關鍵是銷量上不去,客人們又喜歡哪兒賣得多去哪兒買。”小玉說,網店銷量靠前才能搜索靠前,搜索靠前反過來又能為網店帶來更多銷量。而一家比她開得晚的網店,在衣服款式、價格相同的情況下,銷量是她的十多倍,而且購買記錄后面,還留著大量的“好評”。

小玉坐不住了。她偽裝身份,軟磨硬泡,終于從那家店主的口中套出了一個字:

“刷!”

“同行們都戲稱,十個淘寶九個刷”,小玉說,迫于無奈自己也通過“刷單”來獲取銷量,接觸了之后才發現,“刷單”已經形成了一個地下產業。

在小玉等多位淘寶店主的指點下,記者以淘寶店主的身份,與從事“刷單”業務的“魅力SnS自助創業平臺”取得聯系,在網上該平臺通常被稱為“SNS軍團”。

“我們SNS軍團所有刷手都經過專業的培訓,都是實名認證過的,我們還會定期開展商家培訓,教你寶貝排名快速拍上去,一次加入還可終身享有VIP待遇……”“SNS軍團”客服歷數其眾多“優勢后”,還發來4個等級的VIP客戶價目表,價格從150元至999元不等,還有打折優惠。

店主索要支付的傭金,根據這份價目表,商品金額在0.1到30元范圍的,傭金價格每件為1.8元,商品價格越高,傭金越高,商品價格在200元到300元之間時,每件需要8元,往后商品價格每提高100元,傭金價格都會上漲2元。

7438人的“刷單軍團”

“刷單”團隊通過發布“在家辦公,月入萬元”信息吸引兼職者,目標為大學生、白領等

小玉寄希望通過“刷單”來改變網店困境同時,在58同城的兼職頻道,一則“在家辦公,月入萬元”的兼職信息格外引人注意。

“無論你是學生、家庭主婦還是白領上班族都可以來報名做這份工作。工作的時間、地點都是非常自由的……好好抓住二十一世紀的網絡電子商務的機會賺取第一桶金吧!”發布信息正是“魅力SnS自助創業平臺”。

記者以求職者的身份進入“SNS軍團”的YY語音平臺,按照對方要求修改好身份信息,客服小莫開始了一對一的講解。

“我們給淘寶商家刷單賺傭金,很多大學生、上班族都在我們這兒做……”小莫傳來的公會群的截圖顯示,該公會共有7438人,有近500人在線。

按照小莫的介紹,淘寶網店會以各種不同的形式給“軍團”委托,“單子分為四種,有瀏覽單、紅包單、代付單和墊付單,每做一單,就可以賺取相應的傭金,每單2元到30元不等,做得越多,賺得越多”。

根據介紹,瀏覽單,就是去客戶商家的淘寶店里瀏覽,增加瀏覽量;紅包單,就是商家把錢做成一個紅包,然后把紅包的卡號和密碼發給軍團里的會員,由會員使用該紅包進行商品的購買,增加銷量;而代付單和墊付單,則跟紅包單大同小異,不同的只是支付的方式,有的需要商家代付,有的由會員進行墊付。

小莫還發來一份軍團日結傭金的截圖,截圖中,一名叫“王亞”的人,平均每天賺取傭金300元左右。“只要你單子做得多,以后做到軍團的高層,一個月賺10萬也不是問題。”

“刷單軍團”的“門檻”

“刷單”組織結構嚴密、等級分明;專業培訓“刷單”并考核,“老師”完成培訓可獲傭金

要想進入“SNS軍團”,需要先交99元入會費。“這也是為了防止一些騙子來搗亂,入會費只是押金,做夠了100單的時候就會返還。”小莫說。

YY語音平臺的系統不斷顯示,有新成員加入公會中。小莫表示,每天基本都有近50人入會,每人都有專門的客服進行一對一講解,“剛才那個新成員,就是交了會費入會的。”

在交納了入會費之后,記者修改好自己的會員名稱格式,與其他幾個新入會的人員一起被拉進另一個“培訓群”。

一個網名“子夜影”,自稱是負責培訓的老師的人開始在群里說話,“培訓需要3個小時,會對如何刷單進行詳細的講解,培訓之后會給你們留作業,作業做完了才能算通過考核。”“子夜影”表示,他開始只是接單子的會員,后來做得多了,通過考核成為了培訓的“老師”。

記者發現,“SNS軍團”全部業務都在YY語音平臺上進行,并分為兩個頻道,一個是專門負責接待會員,另一個用于會員做單子。接待頻道中,又更細致地分為解說部、培訓部、VIP客戶專區等等。

交納了99元入會費之后,記者被拉到培訓部里進行培訓。此時這里已有名老師在等待自己的“學員”,每名老師一次最多可同時培訓10名學員。

“每培訓完一個學生,我可以得到6元錢的傭金,一次培訓10個學生,就是60元,而客服每講解一個,是10元錢,我們在做的時候,公會里都有高層在監督著我們”,“子夜影”說。

在三個小時的培訓中,“子夜影”講述如何使用淘寶和支付寶,以及正確的瀏覽、“刷單”、購物的方式,而每做一步,都要提交截圖給相關管理人員審核。最后,子夜影又留了一份作業,作業中的10道題目,都是之前講過的內容。

經過培訓之后,記者成為“SNS軍團”正式會員,可以參與“刷單”業務了。

“刷單”9分鐘能賺5元

每小時約能賺35元左右;“刷單軍團”管理者暗語指導,傳授如何規避“惡意刷單”

通過考核后,記者被拉入“軍團任務群”,在這個群中,每隔數分鐘,就會有管理員發布相應的任務。

4月23日晚上7點,管理員“若風”發布了任務:“85的墊付單,傭金3.25,好評+追評還有2元,周4、月7半年不超35,待確認收貨不超4,安全滿月號,一心實名。一團,下跳H廳。”

按照之前培訓的內容,這個單子的意思是,這單活需要由會員墊錢進行商品的購買,商品價格85元,買完確認收貨之后,會有3.25元的傭金,如果給商家好評和追加評論,還可以再獲得2元。

而對會員淘寶賬號的要求是,每周購物不超過4次,每月不超過7次,近半年購物不超過35次,待確認收貨的商品數量不超過4個,購物賬號需要實名,并且有一顆星以上的信譽,而且注冊賬號要超過一個月以上。“若風”解釋說,限制刷單者的購物次數,是為了避免淘寶的篩查,“短時間內買得太多了容易被發現。”

記者接下這個單子,進入YY頻道的H廳,“若風”開始指導進行刷單操作。

“若風”首先發來一份關鍵詞“韓版太陽花公主禮服女童”。在淘寶網搜索結果中,相關網店排名在第二頁,價格也并非同款最低,對顧客吸引力不大。

“現在不能直接點擊購買,要先‘貨比三家’”。按照“若風”的指導,記者先依次點開其他商戶的童裝,每個瀏覽1分鐘左右之后,關閉這些頁面,再去指定的客戶店中,查看指定的童裝,這就叫“貨比三家”。比完之后,記者需要把相關截圖發給若風,才能進行下一步操作。

“貨比三家”后依然不能購買。按照要求,還需要在該產品頁面瀏覽5分鐘以上,并進行商品收藏和店鋪收藏,稱為“雙收藏”。“若風”解釋說,這些瀏覽數據和時間長度,都會影響到淘寶中商品的排名和位置,而且也是是否“惡意刷單”的判斷標準。

下一步要進行的是虛假聊天,即是用阿里旺旺這款軟件,與網店店主進行溝通。“假聊”一般會由店主通過“SNS軍團”給出一個暗語,記者得到的暗語是“你在不在”。

記者說出“你在不在”后,與店主就商品進行了簡單溝通,裝作是達成了購買意向。在把“假聊”的聊天記錄截圖給“若風”之后,“若風”指示:“可以購買了。”

記者于是支付了85元,買下了這款童裝。“若風”表示,商家并不會把衣服真的寄出,但會發出一個里面沒有貨的物流件,簽收后要給出五星“好評”,并附上超過20個字的評論,在淘寶上確認收貨之后,憑相關截圖到軍團里的提款人員那里取回你的本金和傭金。

至昨晚截稿時,由于“貨”還沒有送達,記者尚未收到85元的退款。但該網店的排名已升至首頁。

此次“刷單”耗時9分鐘,賺到傭金5.25元的收入,照此速度每個小時約能賺35元左右。另據了解,每為軍團拉來一個客戶,推薦者都可以得到50%的入會費提成,“刷單”所得的傭金,會被管理員抽走30%左右。

遠未結束的較量

淘寶網多次打擊“刷單”行為;淘寶店主通過“刷單”獲益,“刷單”徹底杜絕仍存在難度

“SNS軍團”,僅是互聯網上眾多“刷單”軍團中的一個。“在淘寶上,像我們這樣的公會最少也有1000個。”SNS軍團的管理人員若風表示。記者網上搜索“淘寶刷單”,出現近3000萬個搜索結果,其中不乏大量的“刷單”公司、“刷單”攻略以及“刷單”招聘信息。

另據記者調查和此前媒體報道,即便淘寶上銷量高、評價好的商品,仍有可能是次品,甚至是假貨。

“我們對刷單是零容忍”,淘寶網商家服務熱線工作人員表示,“刷單”屬于虛假交易,淘寶會對網店的這種違規行為進行糾正和處罰。

該工作人員介紹,淘寶網目前主要通過兩方面手段來遏制“刷單”,一是使用機器對店鋪進行排查,將出現異常情況(如交易過于頻繁)的店鋪進行上報;二是淘寶有一個專門的團隊,會對涉嫌刷信譽和好評的店鋪進行清查,保證店鋪信譽的真實性。

淘寶網針對“刷單”進行過多次打擊。影響最為廣泛的一次打擊行動是在去年12月3日。據媒體報道,當天,淘寶網啟動大規模“整治虛假交易行為專項行動”,強制刪除違規商品、執行“炒一罰二”政策。淘寶網創始人、阿里巴巴集團董事局主席馬云就此表示“打假不會手軟”。

本月10日,淘寶網針對虛假交易實施新規,對虛假交易進行從嚴處理,媒體報道稱,“新規針對賣家發生虛假交易行為的次數、違規交易的筆數的不同,給予刪除虛假交易產生的商品銷量、店鋪評分、信用積分、商品評論等處罰,情節特別嚴重的,還將下架店鋪內所有商品。”

然而打擊似乎并未取得理想的效果。在記者所在的“SNS軍團”中,一名負責人表示,這一個月的客戶業務并未受到影響,“我們隱蔽性高,客戶也信賴我們,現在我們有300多家淘寶客戶,100多家天貓客戶”。另據“SNS軍團”的4月21日到4月23日“刷單”統計,3天的時間里,約有60家淘寶商戶進行了“刷單”業務。

“如果一天交易2000元,最少有200元花在刷單上”,淘寶店主小九(化名)說,要想上到淘寶搜索排名首頁,每月要花4萬到5萬“刷單”。

但小九還是覺得這筆錢花得值,“在網絡上推廣花1塊錢,可以多創造2塊錢的利潤,如果舍不得花錢,那就一分錢也賺不到”。

據新華社去年11月報道,在國務院總理李克強主持召開的第三次經濟形勢座談會上,馬云發言表示,“淘寶網開店的公司數是900萬家,預計今年全年的銷售額占中國整體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的比重超過10%。”

對于這900萬家網店,如何杜絕“刷單”,創建健康的交易環境,仍然是一個問題。

■　律師說法

“刷單”屬虛假宣傳

擾亂網購市場秩序,侵犯消費者的知情權、公平交易權

針對網絡“刷單”行為,北京思科律師事務所高級律師王傳巍認為,按照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的規定,聘用評論師進行虛假的評論,屬于虛假宣傳行為,違反了自愿、平等、公平、誠實信用的原則,其行為侵犯了消費者的知情權、公平交易權。“刷單”的個人或團體,如果因此造成消費者損害,也應當與經營者承擔連帶責任。

王傳巍同時表示,網絡“刷單”團體的大量存在,也會擾亂正常的網購市場秩序,“大家都把心思用在怎么刷單的非正常競爭上了,成本高了不說,也妨礙消費者的選擇和判斷,一些好的商品和店家就會受到打壓。”